第9章 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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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到了。”
我跳下马车，前方的大宅古朴而恢宏，似乎经过了几百年，却又有刚刚落成时的活泼气息。
我看着高挂的“问岚居”，突然想到了我的城主府，一样的岁月积淀，城主府却是死气沉沉，寂寥冷涩。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走出一个白胡子老头，眉目寡淡，不见分毫情绪。
“我以为夫子这样的人是不会亲自来接我的。”我扯扯嘴角，说。
问渊捋了捋胡子，开口：“上次城主来时，是有求于老夫，属于落难。这次城主来是以展氏家主、雪安城城主的身份，老夫自然不敢怠慢。”
“唔，对了，这位就是凋颜谷的谷主牟姑娘吧？”问渊边领着我俩向里面走，边问牟凉。
牟凉抱着锦瑟颔首，一袭红裳带着铺天盖地的悲凉绝望。
问渊面色一动，似乎有些哀伤，良久才开口：“牟姑娘无事还是不要弹奏锦瑟的好，老夫的弟子大多愚昧无知，听了牟姑娘的锦瑟，大概是会厌弃红尘的吧。”
这样的事的确不是没有过。差一点的人遁入空门、一心求死，好一点的如展格就只是哭个一天一夜就好了。而如今问渊这样的人也会为牟凉多年弹奏五十弦锦瑟而沉积下来的深深悲哀而动容，他的那些平庸弟子更不必说。
“牟凉，你去后院歇着吧。”我转头说。
牟凉点点头，寻了一个正在洒扫庭院的仆从引路，向后院而去。
“牟姑娘的五十弦锦瑟是几千年前被毁掉的那个吗？”问渊难得好奇。
当年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自此之后，瑟再无五十弦者。
“不知道。历代凋颜谷谷主均善鼓瑟，那张锦瑟是代代相传的。”我说，“阿凉在这方面真的天赋不浅，能让夫子这样的人都为之动容。”
“但城主不就毫无感觉吗？”问渊反问我，“听牟姑娘的锦瑟能不哭泣的人不过两种，一是心死，二是心中之哀大过天地之哀。城主今天既然来了岚山，就一定不是心死之人，那便是心中之哀甚于天地之哀。”
我自嘲一笑，不置可否。
“说吧，城主尊驾来此有何贵干？”问渊领我到书房，坐下之后很不客气地开口问我。
我撇了撇茶叶，尽量笑得温柔如水：“我们不如先来谈谈这茶水的问题。本城主是没什么城主气派，但也不至于让人这般欺负。”
问渊脸色暗了暗，问一边伺候的弟子：“十七，怎么回事？”
我笑：“十七师兄大约还不知道，本城主体质天生孱弱不能学武，当年拜夫子为师，明面上的刀枪棍棒一点没学，偏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歪门邪道学了个十成十。在本城主面前使毒，你胆子是真肥啊。”
我拿起茶杯扔到面色惨白的十七面前，液滴飞溅到一边的兰花上，兰花迅速枯萎。
“还不跪下！”问渊脸色铁青地回头怒斥。
我接着笑：“夫子发什么火呢？十七师兄如今这样还不是您惯的？毒术不精便须闭门钻研，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到最后还不是要恶果自食！”
十七跪在地上已经不见分毫血色。
我讥诮地勾了勾唇角，极尽自己所能地侮辱十七：“行了，把你带去城主府处置也是折辱了我的马匹，去院子中心跪着吧，我在哪你就冲着哪个方向跪，跪到我离开岚山。期间若是有谁接近你三步以内，就跟着你一起跪吧。”
“还不快去！”问渊厉声呵斥。
十七踩着碎瓷片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间。
我摇摇头，叹息：“也不知道咱们闻大公子能不能忍得了我这样羞辱他的人，是否会一怒之下发动兵变。”
“你不怕我帮他？”问渊捻了捻长长的白胡子，眉目沉稳地看着我。
我笑笑：“我来岚山就是要请你帮他的。他是你天下皆知的爱徒，你不帮他帮谁？”
只有这样，这一切才有意义不是吗。
问渊谈条件：“十坛千金斛。”
我果断点头：“成交。”除去落瑜山上本来给牟凉留着却送给了北思睦的三坛，还有为我十六岁诞辰预留下来的十五坛，可以拿出十坛。思及此，我不由感激起血瞳之毒，若不是它，我也不至于困在府中无聊，钻研酿酒之道。但同样，若不是它，我也没必要费尽心机传位闻苏。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九关之南有个殷家，如今人丁凋零只剩下殷瞻一人，你如果方便就替我照顾一下他吧。”我开口。
问渊似是顿了一下才回答：“好。”
我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没什么事我就去休息了，让人给我备水，我要沐浴。”
走到门边，忽然听到身后苍老平淡的声音：“城主，你应该试试那五十弦锦瑟的。以你心中之悲弹出的乐曲，大概会使万物凋零，山河永寂。”
“我以为夫子一贯是悲天悯人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那种。”我嘲讽。
问渊听不出来情绪波动：“教出你这样的人的哪会是什么善男信女。”
“也对，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吗。”我毫不犹疑地顶嘴。
问渊声音却是愉悦了几分，问：“堂堂城主能为闻苏来与老夫交易，老夫倒是想知道，你能为闻苏付出到什么样的地步？”
我缓慢回答：“为展格，谁杀他我便尽全力为他报仇；为紫零，杀他便是杀我；为闻苏，倾尽展氏也在所不惜。”
“闻苏若听你此语，定然愉悦。”问渊捋着胡子，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弯了眉眼，其实，展氏听起来偌大，也不过唯我一人而已。
“不知城主想要与老夫做多久的交易。”问渊抬眼看我，眼角泛起苍老的纹路。
“人生在世时时刻刻都在交易，与人相交往时与人做交易，独自相处时便是与时间做交易。期限什么的，谁能说的清楚？”我不答反问。
问渊似乎笑了一下，才说：“城主倒是悟得通透，只是一般悟明白了，人也是快死了。”
我握了握拳不作声。
问渊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说：“城主其实也是天赋异禀，比起闻苏不遑多让，老夫也想过对城主倾囊相授的。”
我松开拳头，笑：“我的授业恩师是爷爷，今生今世怕是没机会做夫子的膝下爱徒了。年幼时承蒙您教给识文断字，十一岁在您处习得毒术和机关术，全是上天额外优待。但在展挽城心中，唯一值得我三拜九叩的恩师只有夫子的过命之交，我的爷爷。所以我虽然口口声声唤您夫子，却是从未指望您能对我倾囊相授的。”
我说完便走出了房门，任身后的声音越来越浅。
“果然是他的孙女，只是可惜了命将绝矣……”
我坐在小格带来的沉香木的华贵马车里，看着身后众志成城，眸中隐隐闪烁着激动的岚山弟子，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来岚山本就是为了让岚山投靠闻苏，帮助他坐上城主尊位。但现在看这些本就暗地里相助闻苏，如今明面上也能相助闻苏的人，竟没有半分开心。
十七在庭院中间缓缓地站了起来，朝我望来，一眼让我凉入骨髓。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曾梦想过得百姓称颂，臣民爱戴。但就如今来看，我要扶植闻苏，注定和我的梦想背道而驰。
七岁时血瞳之毒显现，我和安稳一生做个纨绔子弟已经告别，十一岁时听闻闻苏计划，我便与圣主明君之路相背离。生不可选，死期将至。活着的寸寸光阴也是注定不会如我所愿。
“启程吧。”我深深望了一眼后院的红衣如血，放下车帘吩咐小格。
一路无话，我却是感觉到小格不同寻常的沉默。
“发生了什么事。”我挑起车帘问小格。
小格脸色青白了几分，良久才回答：“绫尘轩被闻公子毁掉了。”
我皱了皱眉，声音缓了几分，开口：“你再说一遍。”
小格扔下马鞭，跳下车跪在我面前，深深俯首：“夫人故居绫尘轩被闻公子毁掉了。闻公子说主上既然毁了夫人的墓穴，想来也是不愿意看到夫人的故居。”
我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颤，那日我在绫挽墓前说过的话似乎还在耳边。
“莫离，即是当归。只是这村子名字取得再好，也抵不过这天命所归。不过既然是我娘，这十几年来就我一个人来祭拜她，村子上下也只知道我是她亲人，她这墓的存亡也就得由我来定夺。我虽然没能耐守不住这墓，但有本事毁了这墓。”
我守住了绫挽的墓穴不被他人玷污，却是没能守住绫挽的故居。
“闻苏……我处处忍你让你，你却是……”我眼眸中的温热感觉越来越浓烈，这是第一次没有外界刺激而发作，我似乎看到了冲天血光从我眼眸中弥散开来。
“主上！”小格声音焦急。
我却觉得无边黑暗涌上眼眸，取代了冲天血光，让我不受控制地堕入黑暗。“去桃夭山！”
“小城，到了。”
我跳下马车，前方的大宅古朴而恢宏，似乎经过了几百年，却又有刚刚落成时的活泼气息。
我看着高挂的“问岚居”，突然想到了我的城主府，一样的岁月积淀，城主府却是死气沉沉，寂寥冷涩。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走出一个白胡子老头，眉目寡淡，不见分毫情绪。
“我以为夫子这样的人是不会亲自来接我的。”我扯扯嘴角，说。
问渊捋了捋胡子，开口：“上次城主来时，是有求于老夫，属于落难。这次城主来是以展氏家主、雪安城城主的身份，老夫自然不敢怠慢。”
“唔，对了，这位就是凋颜谷的谷主牟姑娘吧？”问渊边领着我俩向里面走，边问牟凉。
牟凉抱着锦瑟颔首，一袭红裳带着铺天盖地的悲凉绝望。
问渊面色一动，似乎有些哀伤，良久才开口：“牟姑娘无事还是不要弹奏锦瑟的好，老夫的弟子大多愚昧无知，听了牟姑娘的锦瑟，大概是会厌弃红尘的吧。”
这样的事的确不是没有过。差一点的人遁入空门、一心求死，好一点的如展格就只是哭个一天一夜就好了。而如今问渊这样的人也会为牟凉多年弹奏五十弦锦瑟而沉积下来的深深悲哀而动容，他的那些平庸弟子更不必说。
“牟凉，你去后院歇着吧。”我转头说。
牟凉点点头，寻了一个正在洒扫庭院的仆从引路，向后院而去。
“牟姑娘的五十弦锦瑟是几千年前被毁掉的那个吗？”问渊难得好奇。
当年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自此之后，瑟再无五十弦者。
“不知道。历代凋颜谷谷主均善鼓瑟，那张锦瑟是代代相传的。”我说，“阿凉在这方面真的天赋不浅，能让夫子这样的人都为之动容。”
“但城主不就毫无感觉吗？”问渊反问我，“听牟姑娘的锦瑟能不哭泣的人不过两种，一是心死，二是心中之哀大过天地之哀。城主今天既然来了岚山，就一定不是心死之人，那便是心中之哀甚于天地之哀。”
我自嘲一笑，不置可否。
“说吧，城主尊驾来此有何贵干？”问渊领我到书房，坐下之后很不客气地开口问我。
我撇了撇茶叶，尽量笑得温柔如水：“我们不如先来谈谈这茶水的问题。本城主是没什么城主气派，但也不至于让人这般欺负。”
问渊脸色暗了暗，问一边伺候的弟子：“十七，怎么回事？”
我笑：“十七师兄大约还不知道，本城主体质天生孱弱不能学武，当年拜夫子为师，明面上的刀枪棍棒一点没学，偏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歪门邪道学了个十成十。在本城主面前使毒，你胆子是真肥啊。”
我拿起茶杯扔到面色惨白的十七面前，液滴飞溅到一边的兰花上，兰花迅速枯萎。
“还不跪下！”问渊脸色铁青地回头怒斥。
我接着笑：“夫子发什么火呢？十七师兄如今这样还不是您惯的？毒术不精便须闭门钻研，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到最后还不是要恶果自食！”
十七跪在地上已经不见分毫血色。
我讥诮地勾了勾唇角，极尽自己所能地侮辱十七：“行了，把你带去城主府处置也是折辱了我的马匹，去院子中心跪着吧，我在哪你就冲着哪个方向跪，跪到我离开岚山。期间若是有谁接近你三步以内，就跟着你一起跪吧。”
“还不快去！”问渊厉声呵斥。
十七踩着碎瓷片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间。
我摇摇头，叹息：“也不知道咱们闻大公子能不能忍得了我这样羞辱他的人，是否会一怒之下发动兵变。”
“你不怕我帮他？”问渊捻了捻长长的白胡子，眉目沉稳地看着我。
我笑笑：“我来岚山就是要请你帮他的。他是你天下皆知的爱徒，你不帮他帮谁？”
只有这样，这一切才有意义不是吗。
问渊谈条件：“十坛千金斛。”
我果断点头：“成交。”除去落瑜山上本来给牟凉留着却送给了北思睦的三坛，还有为我十六岁诞辰预留下来的十五坛，可以拿出十坛。思及此，我不由感激起血瞳之毒，若不是它，我也不至于困在府中无聊，钻研酿酒之道。但同样，若不是它，我也没必要费尽心机传位闻苏。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九关之南有个殷家，如今人丁凋零只剩下殷瞻一人，你如果方便就替我照顾一下他吧。”我开口。
问渊似是顿了一下才回答：“好。”
我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没什么事我就去休息了，让人给我备水，我要沐浴。”
走到门边，忽然听到身后苍老平淡的声音：“城主，你应该试试那五十弦锦瑟的。以你心中之悲弹出的乐曲，大概会使万物凋零，山河永寂。”
“我以为夫子一贯是悲天悯人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那种。”我嘲讽。
问渊听不出来情绪波动：“教出你这样的人的哪会是什么善男信女。”
“也对，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吗。”我毫不犹疑地顶嘴。
问渊声音却是愉悦了几分，问：“堂堂城主能为闻苏来与老夫交易，老夫倒是想知道，你能为闻苏付出到什么样的地步？”
我缓慢回答：“为展格，谁杀他我便尽全力为他报仇；为紫零，杀他便是杀我；为闻苏，倾尽展氏也在所不惜。”
“闻苏若听你此语，定然愉悦。”问渊捋着胡子，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弯了眉眼，其实，展氏听起来偌大，也不过唯我一人而已。
“不知城主想要与老夫做多久的交易。”问渊抬眼看我，眼角泛起苍老的纹路。
“人生在世时时刻刻都在交易，与人相交往时与人做交易，独自相处时便是与时间做交易。期限什么的，谁能说的清楚？”我不答反问。
问渊似乎笑了一下，才说：“城主倒是悟得通透，只是一般悟明白了，人也是快死了。”
我握了握拳不作声。
问渊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说：“城主其实也是天赋异禀，比起闻苏不遑多让，老夫也想过对城主倾囊相授的。”
我松开拳头，笑：“我的授业恩师是爷爷，今生今世怕是没机会做夫子的膝下爱徒了。年幼时承蒙您教给识文断字，十一岁在您处习得毒术和机关术，全是上天额外优待。但在展挽城心中，唯一值得我三拜九叩的恩师只有夫子的过命之交，我的爷爷。所以我虽然口口声声唤您夫子，却是从未指望您能对我倾囊相授的。”
我说完便走出了房门，任身后的声音越来越浅。
“果然是他的孙女，只是可惜了命将绝矣……”
我坐在小格带来的沉香木的华贵马车里，看着身后众志成城，眸中隐隐闪烁着激动的岚山弟子，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来岚山本就是为了让岚山投靠闻苏，帮助他坐上城主尊位。但现在看这些本就暗地里相助闻苏，如今明面上也能相助闻苏的人，竟没有半分开心。
十七在庭院中间缓缓地站了起来，朝我望来，一眼让我凉入骨髓。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曾梦想过得百姓称颂，臣民爱戴。但就如今来看，我要扶植闻苏，注定和我的梦想背道而驰。
七岁时血瞳之毒显现，我和安稳一生做个纨绔子弟已经告别，十一岁时听闻闻苏计划，我便与圣主明君之路相背离。生不可选，死期将至。活着的寸寸光阴也是注定不会如我所愿。
“启程吧。”我深深望了一眼后院的红衣如血，放下车帘吩咐小格。
一路无话，我却是感觉到小格不同寻常的沉默。
“发生了什么事。”我挑起车帘问小格。
小格脸色青白了几分，良久才回答：“绫尘轩被闻公子毁掉了。”
我皱了皱眉，声音缓了几分，开口：“你再说一遍。”
小格扔下马鞭，跳下车跪在我面前，深深俯首：“夫人故居绫尘轩被闻公子毁掉了。闻公子说主上既然毁了夫人的墓穴，想来也是不愿意看到夫人的故居。”
我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颤，那日我在绫挽墓前说过的话似乎还在耳边。
“莫离，即是当归。只是这村子名字取得再好，也抵不过这天命所归。不过既然是我娘，这十几年来就我一个人来祭拜她，村子上下也只知道我是她亲人，她这墓的存亡也就得由我来定夺。我虽然没能耐守不住这墓，但有本事毁了这墓。”
我守住了绫挽的墓穴不被他人玷污，却是没能守住绫挽的故居。
“闻苏……我处处忍你让你，你却是……”我眼眸中的温热感觉越来越浓烈，这是第一次没有外界刺激而发作，我似乎看到了冲天血光从我眼眸中弥散开来。
“主上！”小格声音焦急。
我却觉得无边黑暗涌上眼眸，取代了冲天血光，让我不受控制地堕入黑暗。“去桃夭山！”